作者: 约书亚·L·费里曼 (Joshua L. Freeman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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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囚禁在中国集中营和监狱中的维吾尔族作家,学者,艺术家的姓名组成的图片。维吾尔族艺术家群体 Sulu.Artco 制作。

被囚禁在中国集中营和监狱中的维吾尔族作家,学者,艺术家的姓名组成的图片。维吾尔族艺术家群体 Sulu.Artco 制作。

中国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开展的大规模镇压活动已证据确凿。作为中国唯一一个穆斯林占人口多数的地区,新疆多年来都处在高科技设备的严密监视下。2017年初,中国政府启动了一项大规模拘禁行动,造成至少一百万维吾尔人、哈萨克人及其他穆斯林被无故关押到庞大的营地和监狱系统中。许多被拘者被强迫在工厂工作,为卡夫亨氏(Kraft Heinz)、阿迪达斯等跨国企业制造商品。近期,维吾尔女性遭强制节育的报道流出,让人不禁想起美国等国家压迫原住民和少数族裔的做法。

除了监禁和节育,新疆当局还不断破坏维吾尔文化和身份特征。其中包括摧毁墓地和宗教场所;禁止用维吾尔语教学;大范围查禁维吾尔语书籍。作家、诗人、学者、音乐家等众多文化人物遭到暴力监禁,有时还受到公开批斗。知名作家们突然消失,被关押进拘留营和监狱,他们的作品也被从书店下架。一直到2016年底都发展良好,产出丰富的维吾尔语出版业,遭受3年的打击之后,只剩几份国家批准发行的报纸。

我作为翻译在新疆工作过几年。期间,我最喜欢的工作都和诗歌有关。我曾与多位维吾尔作家长谈数小时,他们中有文字尖锐的帕尔哈提·吐尔逊(پەرھات تۇرسۇن,Perhat Tursun),他因备受争议的小说《自杀的艺术 (The Art of Suicide)》为人熟知;还有诗人和译者依德瑞斯·努如拉(Idris Nurillah),他经营着一家酒铺;以及永远在进行诗歌实验的夏依普·阿布都沙拉木.努尔拜克(Shahip Abdusalam Nurbeg),他也是一名教师。他们的陪伴就像阅读他们的作品一样令人激动,原因之一便是诗歌这种体裁在维吾尔社会中充满活力,不仅是民族身份的内核,也是自我表达的重要方式。但正因为诗歌在维吾尔文化中具有强大力量,才使得三位诗人以及每一个有名的维吾尔知识分子被关进了拘留营。

虽然中国在新疆堵住了诗人们的喉咙,但流亡海外的维吾尔诗人和艺术家们作为家乡灾难的见证者,发出了声音。他们中许多人都住在土耳其维吾尔难民区,或用真名或顶假名,记录了维吾尔人的伤痛和坚韧。他们作品之有力,深刻,是我翻译维吾尔语诗歌十几年来未曾见过的。(以下出现的诗歌均由作者翻译成英语)

阿卜杜克哈比尔·卡迪尔·尔坎(Abdukhebir Qadir Erkan)是其中最有成就的诗人之一。尔坎于1990年出生,在新疆南部的绿洲城市和田长大。在传统派和先锋诗人的影响下,尔坎从高中起开始创作诗歌。因为要在自家药店帮忙,他只好辍学,之后十年间,他一年只写了几首诗,但仍然对诗歌保有浓厚的兴趣。2016年他离开中国去埃及学习语言,希望研究阿拉伯文学。登上飞机后,即将远离恶化的政治环境开始新生活的前景,使他灵感迸发,当即在乘务员拿来的餐巾纸上写下诗行。等到飞机在开罗降落时,尔坎已经完成好几首诗了。在接下来的一年中,学习阿拉伯语之余,他便沉浸在用维吾尔语创作诗歌中。

尔坎诗歌上的导师是上文提到过的夏依普·阿布都沙拉木·努尔拜克。努尔拜克读过尔坎所有的作品。作为成名诗人,他总是给予尔坎鼓励和引导。我在乌鲁木齐工作时和努尔拜克结识。他经常和几位作家,学者和译者到街上吃晚餐。他操着独特的柯坪县口音,侃侃而谈。年岁五十左右,满头银发,性情温和,但他在诗歌上却是不折不扣的现代派。他最知名的作品《挽歌千首 (Thousand Elegies)》中,一千首四行诗全都围绕着一个古怪动人的意象。开篇“话语中浮现你的面容,是文字黑色的激动”足以看出全文隐晦的基调。努尔拜克还主编了市面上收录最广的维吾尔语诗歌汉译选集——《燃烧的麦子》 (Burning Wheat),该书于2016年出版,销量可观。

尽管相隔万里,努尔拜克仍然是年轻的尔坎在诗歌技艺上不可替代的导师。两人曾一起合作重写维吾尔语诗歌样式规则,试图复兴传统诗歌。

到2017年4月,尔坎已经熟练地掌握阿拉伯语,还去参加了一个面向外国人的阿拉伯语朗诵比赛。他朗诵了自己翻译成阿拉伯语的原创诗歌,赢得了多位埃及文学名人评委的称赞。此时尔坎到达埃及才14个月。

但两周之后,尔坎不得不逃离埃及。中国政府要求留学埃及的维吾尔学生返回中国,开罗的流亡维吾尔人中还流传着“回去就有拘留营等着他们”的消息。考虑到中国和埃及一直关系密切,塞西(el-Sisi)政府也不太可能为学生们提供庇护,尔坎只好匆匆逃往迪拜。几个月后,他搬到土耳其,重新拾起笔并开始研究土耳其文学。尔坎离开埃及三个月之后,埃及政府和中国当局合力追查维吾尔学生。有些人藏在当地人家里,但仍有几百人遭到遣返,其中多数人就此失去消息。